晚尽天明【十七】
这天上午，市局的气氛又有些紧张，不过不是因为向晚，而是省厅的领导突然过来，只见偌大的会议室里，明川一个人和那位领导反复的沟通着文件。
这几天局长钟懿外出培训，明川不光要抓紧破案，市局的行政工作也要他费心兼顾。大家不知道为什么省厅的领导会突然到访，都自觉的忙着自己的工作，绕着会议室走。
“你在这里签一下字，专案组的程序就算走完了。”警监最后核对完细节，把报告递给明川。
认真的签好字，明川此时才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：“钟局那里，不太好解释吧。”
警监听了倒也觉得没什么，反正明川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，这次还算有进步，还知道问一句，不过这次所有的手续都依法合规，于是解释道：“越级申请确实影响不太好，但是你在专业领域有这个资格。”
明川也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，赶忙道谢：“明白，我知道省厅对我的信任。”
上一次是因为立了功才免去了越级申请的处罚，警队也是纪律单位，每个层级都要严守上下级的界限，而这一次，明川是通过法医专家的身份，申请了林父的解剖批准，但他此时还是挂职的副局长，没有知会钟懿，其实会让钟懿很难做。
可明川已经等不及了，哪怕是得罪人，他也要尽快帮向晚找出真凶。
处理完正经事，警监看着这个让厅长头疼无数次的下属，调侃道：“你啊，不后悔吗？”
明川为了追回爱人，拒绝去北京赴任的事，在省厅领导层中已经传开了，每次遇到省厅的领导，都要被教育一番，对此，明川也已经习以为常了。
所以，再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时，明川依旧是那句话：“我知道进公安部是个很难得的机会，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。”
看着明川还是那样坚定的回答，警监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，看来今天来鹏海前，厅长交待的任务又要完不成啦，索性靠在椅背上，直截了当的说：“你能留多久不好说，保不准。你也知道，部里为你成立了实验室，一旦建设完成，你必须回去任职。”
听着这强硬的态度，明川知道，这已经不是省厅的态度了，这是北京那边的最后通牒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，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：“明白。”
五年前，于江把林湘交给自己带时，向晚其实是拒绝的，因为公司最核心的高层都知道，林湘的父亲是个极大的隐患，虽然林湘的资质很好，可一旦那些污点被爆出来，哪怕你再高的人气，也会被大众抵制，娱乐圈新人辈出，瞬间就会被淘汰，这一点，向晚看的非常透彻。
但自从了解了林湘的经历后，向晚忽然感觉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，她一直觉得帮助林湘就像在帮曾经的自己，她遇到了于江这个伯乐，而林湘遇到了自己，所以在看到朱迪晨从娱记那里截获的林湘和黄伟伦的亲密照片后，向晚是真的很失望。
她知道那些照片是林湘出道前拍的，她失望的是林湘的隐瞒，从林父的意外到这些亲密照的流出，向晚已经被这种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弄得筋疲力尽。她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事在等着她，她不想放弃林湘，尤其是在林湘失去父亲后，她更觉得应该陪林湘走出这段特殊的时期。
可是今天和林湘在房车里的争执，知道黄伟伦还了解林家更多的事，向晚感觉仿佛出现了第二个‘林父’一样，就像个不定时炸弹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出来。
剧组的工作人员还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拍摄，向晚只能找个没人角落，坐下来好好的理清思路，还好这次的照片被朱迪晨拦下，和对方交换了一些内幕消息，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，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
黄伟伦这个人，向晚是知道的，虽然咖位远不如林湘，但是作为男偶像，他的事业期要远比林湘要长，只是竞品男演员太多，他目前只是大众脸熟的程度，而现在放出这些照片，肯定是想要蹭热度或者来和奇丽置换资源。
向晚思索了一下，便开始吩咐公关处理。
而市局这边，在所有的手续办完后，法医中心立刻准备对林父进行全面的尸检，能观摩到全国知名法医的现场解剖，市局所有的法医都申请过来学习，这是明川第一次，对教学产生了抵触，他并不愿意把这次解剖当成是一个案例。
做好了所有的准备，但明川还是呆呆的看着林父的遗体，没有任何开始工作的意向。
其实做决定申请这次解剖，明川已经是有九成的把握，知道了尸检的结果，这次解剖，只是把他所有的猜测落实成证据。
而尸检的结果，大概率就是林父是在老家小镇被杀害，然后被抛尸本市，这个结果一旦公示出来，对林湘的影响必定是远超现在，明川觉得他此刻不像是要尸检，而是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，放出那些糟糕的事物。
而这种感觉像极了，他十年前查到莫氏财务总监的情景，那时他也是猜到了莫父并不清白，在越级报告前，也是这样的犹豫。
一想到那件事，那种无力的宿命感就让他感到非常窒息，转身扶住另一个工作台，努力的调整着状态。
黄小蓉见状，心里也有些了然，她一直跟着师父调查这个案件，对尸检结果也能猜出个大概，所以也明白师父此刻是在担心对林湘的影响，前几天师父被钟局要求，不能和向晚见面，她也是敢怒不敢言，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道：“师父，要不您先休息一下。”
明川起身，也怕自己此刻的状态会影响到解剖工作，沉声道：“我出去抽颗烟，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黄小蓉一听师父要去抽烟，立刻感觉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要严重，她跟了师父这么久，都不知道师父会抽烟。
严格来说，明川其实不太会抽烟，刚入警队的时候，带他的师父虽然是个老烟枪，但却格外认真的叮嘱他不要抽烟，哪怕以后遇到多大的压力，身体是自己的，不要学那些同事，每天吞云吐雾。
他的第一次抽烟，是在莫父宣判的那天，从同事那里要了一包烟，也不管所有人诧异的目光，闷头往出走，还撞倒了一个同事。
那天也是这样，他蹲在警局的角落里，第一口烟进嗓子的时候，他感觉整个肺都要被刺穿一样，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，可正是这样的痛，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知觉，也正是这样的痛，才能让他减轻一些罪恶感，但那天他还是被向晚抛弃了。
无论后来遇到什么样的困难，明川都没再抽过一颗烟，分开的这十年，他没有一天松懈锻炼，每天固定的晨跑，不光是因为职业的原因，更重要的是，他不敢让自己受伤，不敢让自己生病，他要健健康康的，平平安安的回到向晚身边，他不敢糟蹋自己的身体，他怕没有办法照顾好向晚，他要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。
看着一地的烟头，明川擦了擦被呛出的眼泪，下定决心，准备亲手揭开林父身上的谜团。
再次陪林湘来到私人医院，医生终于宣布她可以摘掉护具，可向晚看着林湘完全神游在外的精神状态，不由得有些担心，是不是要为她找个心理医生。
一行人刚要走出病房，医生忽然问道：“向晚，上次你那个朋友回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？”
向晚知道医生问的是明川，但是自从那天市局那番争吵，她就没联系过他，暮色的匆匆一瞥，她也看不出来，明川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。
林湘也听出来医生问的是明川，她知道那天明川为了救他，受了伤，于是慌忙抓住向晚的手，祈求道：“向晚姐，我能不能再见见明警官。”
向晚看林湘这样，冷着脸不答应，这几天林湘的状态本来已经非常差了，自己之前又在市局那样抵触明川的调查，她是真的不想他再插手这个案子了。
把林湘送回剧组，对着陈仲又是一顿的感谢，看着林湘被朱迪晨带去妆发，向晚才松了口气，拿起手机，迟迟拨不出去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不过此时却有另一个电话打进了，向晚认得，是市局的座机，立刻接起。
那头这次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声，说话有些紧张：“是向晚姐吗？我是明川老师的徒弟，我叫黄小蓉。“
向晚不知道，此刻黄小蓉紧张的快要把电话线扭断了，她余光瞄着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师父，狠下心，继续说道：“原本昨天就该给您打电话的，林湘父亲的尸检结果出来了，但是昨天我师父突然不舒服，所以就没通知您。“
一听到明川身体不舒服，向晚紧张道：“他怎么了？“
黄小蓉眨了眨眼睛，听出向晚的着急，又缓和了一下，说道：“也没什么大事，就是这几天太辛苦了，您方便今天来一趟市局签个字吗？“
向晚立刻满口答应，和林湘的助理叮嘱了几句就赶紧往市局开。
黄小蓉轻轻的挂了电话，打这个电话之前还挺紧张，但现在她反而很坦然，这几天师父没日没夜的搜集证据，昨天还去了一趟林湘的老家取证，紧接着又开夜车赶回来法医中心做鉴定，她还从未见过师父这样不要命的工作，她知道钟局发话了，不让师父再去找向晚姐，但这次是她打电话联络的，她想好了，就算钟局问起来，和师父也没关系，至于师父那里，就更不用担心了，反正她也不打算出师了。
向晚火急火燎的冲进法医中心，却看到黄小蓉立刻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，小心翼翼的往办公室里指，向晚会意的走过去，透过窗户，看到明川睡在沙发上，身上只搭了件警服。
“向晚姐，我师父昨天因为林湘父亲的案子熬了一夜，刚刚才睡下，您别介意。“黄小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向晚的脸色。
看到向晚一脸不忍的看着自己师父，黄小蓉拼命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，还顺便发挥了一把演技，故作心疼的说道：“我师父其实挺难的，如果这个案子不是关系到你，他不会查的这么小心翼翼，他为了尽快破案，经常留在局里加班到很晚。”
向晚听了心疼的低下了头，想起他不时送来的餐包，偶尔电话打来的问候，有那个时间，为什么不自己多休息一下？！想着想着，看着明川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柔和。
黄小蓉感觉胜利在望，于是再接再厉，回身拿来明川昨夜的工作成果，递给向晚：“我师父昨天去林湘家老房子取证，那房子环境特别复杂，但我师父还是细心的一个一个提取指纹，这个工作量，普通法医要做三天，我师父一夜就做完了，他还开夜车，连夜赶回市局做对比鉴定，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刚刚睡下。”
向晚拿着那一沓厚厚的鉴定报告，她看不懂上边内容，但也知道他这一夜的辛苦，黄小蓉见向晚看着师父出神的样子，默默退出办公室，守在门口，杜绝任何人打扰此时的气氛。
向晚靠在门边，默默的看着明川的睡颜，好像只有在此时，她才能放肆自己的感情，看着他在梦中依旧紧缩的眉头，向晚突然很想走过去帮他抚平。
明川熬了一夜，此刻睡的也不踏实，最近他总是做梦，梦到在各种场合遇到向晚，她总是忙于奔波在各种应酬中，看着她在觥筹交错间的疲惫，他想把她带走却被她狠狠甩开，他想告诉她，不要再自己一个人硬撑，他永远是她的依靠，可梦里，向晚声嘶力竭的质问他：“那我爸爸呢，当年你又是怎么对他的？”
每一次梦的开端都不尽相同，但最后都是这样的结尾，她一句话便让他哑口无言，每一次他卑微的挽留，她都愤恨的把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，那枚金色的胸针，恨恨的扔在他身上。
再次被梦里向晚充满恨意的眼神惊醒，明川腾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坐起来，心痛的喘着粗气，向晚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，小心翼翼的问道：“做噩梦了？”
忽然听到梦里的声音，让明川一楞，惊讶的扭头看向门口，看到向晚站在那里，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，不确定是不是还在梦里。
向晚看他呆滞的样子，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，面色如常的说道：“你徒弟给我打电话，让我来市局签个字。”
一听到是黄小蓉，明川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，不过能见到向晚，他也不介意小徒弟的自作主张，起身穿好警服，装模作样的从桌子上找那份本不需要她签字的报告。
向晚签完字，明川自然的接过报告和笔，他的手还是那么的热，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整理文件，向晚本能的又想逃避，但他像是已经预判到她的动作，人没回身，但手已经牢牢抓住了向晚的手腕。
向晚脚步一顿，疑惑的回头看着他，明川倒是理直气壮的说道：”如果你有什么困难，可以跟我说，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，所有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。“
明川看着向晚别过头，也不看自己，叹了口气，想了想说道：”我那天不是故意不理你，我知道那个人只是你的工作伙伴，我怕耽误你谈事情，所以才假装不认识的。“
听到他说起那天暮色的事，向晚没好气的挣脱开他的牵制，撂下一句：”我知道。“抬腿就走，明川站在原地看着她，看见她走到门口，回头欲言又止，他眼带探究的等着她说，向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，打开门，说道：”查案是很重要，但你的身体更重要。“然后也不管明川什么反应，就匆匆离开了。
明川一脸疑惑，不知道向晚怎么突然这么说，之前都是在催他尽快破案的。
黄小蓉靠在楼道里刷着手机，见向晚出来，立刻收好手机站直，打招呼：“向晚姐。”
向晚是很感激这个女孩子的，于是礼貌的说道：“我签完字了，如果以后还有什么事，你再联系我。”
听到师母这样说，黄小蓉立刻乖巧的点头，心想估计和师父谈的不错，目送向晚下楼后，就迫不及待的回到办公室。
谁知一进办公室就看师父站桌子旁，拿着那份报告发呆，于是凑过去问道：“师父？”
明川立刻回神，顺手拿着报告毫不客气的就拍在黄小蓉的肩上，虽然没用多大的劲儿，但黄小蓉戏精上身，还是捂着肩膀夸张道：“师母刚走您就欺负人，小心我去告状。”她现在可是有人罩着的了。
明川瞪着她，问道：“你刚才都跟她说什么了？”
黄小蓉辩解道：“没说什么啊，就是说您这几天熬夜做鉴定，我说的都是事实啊。”
看着黄小蓉那理直气壮的样子，明川也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，但还是嘱咐道：“以后不许再吓她，向晚会当真的，听到没！”
知道师父是在心疼师母，又想到刚才向晚紧张的冲进办公室，黄小蓉调皮吐了一下舌头，哦了一声，算是给了保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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